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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秀英|六坪六口的歲月:從丁字號的小灶,到一桌人情味
發佈日期
2025年9月24日 星期三
更新日期
2025年9月24日 星期三

民國五十三年,鄭秀英提著簡單行李嫁進四四南村。丁字號的巷子很窄,兩排屋子像互相倚著才站得穩。推開木門,迎面是低矮卻溫熱的灶腳,旁邊堆著瓦盆與鋁鍋,牆上還釘著前任住戶留下的兩根釘子。六坪大的屋子要安放一家六口,床板白天靠牆當椅子,晚上鋪上棉被就成了睡處。她笑說,剛聽見「六坪六口」以為是玩笑,住進來才知道這句話本身就是一種生活的算法。
早晨五點,第一件事是接水。大臉盆與水桶從屋裡排到巷口,像一條閃著銀光的隊伍。八點前若沒接滿,就得自己去提,肩膀壓著桶邊,步子一快,水面就打出圈圈。白天有限電,燈泡像在輪班,時明時暗。鄭秀英學會把家務拆成一格一格,趁亮洗衣,趁電來煮飯,趁水滿把菜先備好。屋內沒有獨立廁所,夜裡上公共廁所要帶手電筒,拐過兩個轉角,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與心跳。這些規矩從來沒有人逐條教,她在一次次趕水、等電、摸黑的路上慢慢學會。
男人多半在聯勤四四兵工廠上班,家裡的節奏由女人撐著。孩子要上學,校服得趁太陽最勤快的時候晾出去;午前把一鍋飯燒好,午後再把湯滾起。遇到大雨,屋瓦答答作響,屋裡的小生物就會來躲雨,她把灶火生旺,煮一鍋熱水準備擦拭,也順便安撫孩子的心。淹水過後老鼠特別多,她和鄰居用洗臉盆架棍子、綁繩線做簡易陷阱,拉線一放,盆子落下,心也一起落地。收拾乾淨後,她照舊回灶邊,讓飯香把驚魂慢慢熨平。
吃,靠雙手把散碎的時間湊起來。剛嫁來她不太會做菜,婆婆與鄰居手把手教她和麵、醒麵、擀皮、包餃子。案板上灑一把粉,麵棍在手裡來回,薄皮漸漸圓了形。第一次能獨立做出兩桌菜,是在孩子滿月那陣子。鄰居端起筷子說好吃,她才放下心。從此逢年過節,她會揉一屜小饅頭,或熬一鍋炸醬,分送到巷尾。孩子最期待的是家裡有客人,因為那表示有餅乾。她說,安慰有時不在話上,而在一口白白的麵與一點糖。
丁字號的日子很「近」。牆薄,聲音近,炊煙近。隔壁今天曬蘿蔔乾,對面蒸了南瓜,味道會在巷口會合。有人臨時加班,另一戶會順手幫看小孩;下起陣雨,對面就有人把你家的衣服收了進來。巷口常見的,是借東西的手與還東西的手。有人敲門借幾瓣蒜,她會再塞上一撮鹽;對方隔天送來一碗湯圓,說是還人情。偶爾也會拌嘴,第二天仍在門口點頭問好。這些小事像一張看不見的網,把每戶人家都穩穩托住。
七十年代中後,生活悄悄變好。煤球逐漸取代焦炭,巷口少了刺鼻味;屋前的大水溝被填成路,孩子在那裡學騎腳踏車,摔車時膝蓋留下薄薄的疤。有人在屋頂裝了新的瓦片,雨聲變得柔一點。搬進水泥公寓後,她才發現門一關,話就少了。從前在中庭一喊就能串門子的日常,變成電話裡的寒暄。她不說 哪個更好,只是更確定當年的丁字號,有一種密度,讓人一回想就能聞到飯香。




